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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城北的血案掀起轩然大波,虽说除了匪徒以外无人遇难,但是一个老汉的胳膊被砍断,一个小孩受了惊吓,另有无数摊位被踢翻,偏偏又发生在秋闱第一晚,此事着实令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头疼不已——锦衣卫办案是不需要通知五城兵马司的,但是这烂摊子却是要兵马司的人收拾,一堆苦主在应天府衙门外头等着要赔偿,可是应天府尹六十来岁的高龄被怀义哄去在喜宴上挡酒,真是自不量力,醉倒在地被送回家,这会子还酒醉不醒呢,如何处理此事呢?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只得把他最得力的手下——北城兵马司指挥使朱希林叫过去,要他去锦衣卫问问情况,看如何善后,朱希林是魏国公的女婿,锦衣卫指挥使可以不给他面子,这朱希林是要给点脸面的,说不定他能问出点什么来。

    上司下令,朱希林当然照办——其实即使上司不说,他也要去一趟锦衣卫问问情况的,因为他和妻儿昨晚都住在瞻园,沈今竹一行人连夜策马飞奔回家,惊起了魏国公等人,尤其是徐枫当时也在现场,还平生第一次手刃匪徒,将歹人一剑劈成两半,一时瞻园大房的所有人都围着徐枫转,魏国公夫人摸着徐枫的手,说道:“我的儿!杀了人怕不怕?要不今晚和你五哥一起睡吧。”

    此时徐柏已经去沈佩兰院子了,自从三年前沈今竹被绑架之后,这对母子和大房是面和心不合,互相都不信任。

    即将被册封为魏国公世子的五少爷徐栋拍了拍亲弟弟的肩膀,“我弟弟长大了,都能穿的住我以前的盔甲,我们徐家的男儿将来都是要上战场杀敌的,不用怕,我们有祖宗庇佑,保护大明江山,正气长存,那些魑魅魍魉都不敢接近我们,都这么大人了,就不要和我同榻了吧。”

    魏国公则对女婿朱希林说道:“虽说锦衣卫办的都是圣上钦定的御案,我们不方便去探个究竟,但昨晚也牵扯到我们瞻园的人了,明日你去锦衣卫和曹指挥使大人聊一聊,看能否摸清那些匪徒的来历。”

    其实魏国公是担心那些匪徒和曹铨的大哥有什么联系,那大哥虽说是万念俱灰,不日将亡的样子,但毕竟没有死啊,困兽犹斗,何况人乎?

    朱希林应下,徐枫被他们一副“吾家有儿初长成”的目光看的很是惭愧,他说道:“姐夫,明日我和你一起去锦衣卫。”

    又淡淡说道:“我不过是杀了一个匪徒而已,不足挂齿,今竹一个女孩子家就除掉了两个呢。”

    此话一出,大房众人先是一阵沉默,吴敏和徐碧若一起问道:“今竹?她有没有受伤?”

    徐枫说道:“无事。”他隐去了自己救今竹的经历,觉得男子汉大丈夫还不如一个女子有战斗力,真是没用啊,若说自己救了今竹,他总觉得沾了便宜,自尊心受不了,但是徐栋的亲随木勤已经将经过讲给小主人听过了。

    所以徐栋安慰弟弟说道:“今竹小小年纪就有了巾帼英雄之气势,而你也不差啊,马车受惊她差点摔下去,是你拍马救的她呢。”

    什么?徐碧若和吴敏围着徐枫追问,徐枫不肯说,徐栋便命人叫了木勤到二门,要他站在屏风后面将今晚的过程讲述一遍,一时话毕,徐碧若和吴敏唏嘘不已,感叹沈今竹神勇。但魏国公夫人还是觉得自己儿子表现的比沈今竹要好些,她存心要给儿子打气,暗想若此时将沈今竹叫过来,她必定当众给枫儿道谢救命之恩,那枫儿就有面子了,便当即吩咐丫鬟去凤鸣院找沈今竹说话。

    这就是魏国公夫人为人母的一点小心思而已,徐碧若和吴敏都想当面问沈今竹,于是都兴致勃勃的等沈今竹来中正院叙话,谁知丫鬟回来说道:“表小姐睡了。”

    论理长辈或者主人有话说,即使歇下也该起床过去的,可丫鬟说“表小姐睡了”,意思就是沈今竹不管真睡假睡,她今晚是不想过来,而且是谁请都不来,瞻园这些小姐们也只有沈今竹敢如此嚣张,偏偏因金书铁卷一事,魏国公夫人还真不敢把沈今竹怎么办。

    吴敏瞧见外祖母魏国公夫人的脸色不太对头,便笑着解释道:“今竹这样一闹腾,定是累了,早早歇下也好,明日再叙话不迟。”

    徐碧若大大咧咧的性子,没瞧出吴敏和母亲的机锋,还拍手说道:“这沈今竹还真是宽心,经历这样惊险的生死,居然回院子倒床就睡,敏儿,明日一早我们就去凤鸣院闹她去。”

    吴敏笑道:“新夫子来了,明日一早我和今竹她们要去学堂拜师呢,等中午我们要丫鬟把饭都摆在凤鸣院里一起吃吧。”

    一时众人散了歇下,徐枫还是跟着母亲住在中正院,到了九月底满了十二岁之后才挪到外院去住,魏国公夫人已经在外院给宝贝幺儿收拾出一个院子了。次日一早他给父母请安后,就去找姐夫朱希林同去锦衣卫,两人出了门,徐柏居然也在外头候着呢,也要跟着同去,朱希林便带着两个小舅子一起到了锦衣卫。

    锦衣卫在金陵城东、皇宫的西面,和六部翰林院等中央衙门在一起,朱希林例行公事先递上名帖,守门的一个小旗笑道:“朱指挥使,我们曹大人已经在等着您了,您往这边请。”

    站在身后的徐枫和徐柏气质不凡,有那眼尖的锦衣卫看出了两人的身份,赶紧先跑去告诉曹铨,说昨晚杀匪徒的瞻园两位小少爷都来了。曹铨暗叹:其实昨晚的行动是为了捉拿他大哥豢养的杀手,这些杀手手上都有人命,一来是除掉这些社会隐患亡命之徒,二来他打算将这些知道徐曹两家内情的人灭口,以绝后患,三来是彻底砍断大哥的爪牙,免得他困兽犹斗,又生事端,殃及无辜。

    可实属不巧,他低估了那些亡命之徒的实力,锦衣卫围捕都让五个人逃出去,扮作货郎伺机逃走,再次抓捕却又遭遇了瞻园的骑兵车队,若今日魏国公亲自过问,他肯定知无不言,可魏国公要不知曹徐两家内情的朱希林过来,他倒不好说实话了,只得含含糊糊找了个最近查的案子搪塞,“是为了两淮盐运司盐运使刘德庆贪腐一案,这案子已经成了铁案,以前的盐运使陛下已经朱笔亲批了秋后问斩,这刘德庆就在关在我们金陵的诏狱里,霜降之后就要行刑了,最近有一批江湖客得了悬赏,想刺探情报劫狱,我们锦衣卫在城北围捕这些人,伤及无辜,还惊怕了府上的马车,真是抱歉——里头有人受伤么?”

    问出缘由就行了,两淮盐运司贪腐一案是皇上交代金陵锦衣卫办的御案,其他部门都无权干涉,何况那些匪徒还想劫狱放出朝廷钦犯。朱希林忙抱拳说道:“卑职已经知晓,曹大人无须致歉,瞻园也无人受伤。”

    曹大人说道:“瞻园真是人才辈出啊,我听手下说昨夜有两个匪徒被当场击毙,都是徐家儿郎的功劳,其中一位堪称神枪手,将那挟持孩子的匪徒当场击毙,若再殃及无辜,我们锦衣卫也不好向皇上交代,不知开枪的是瞻园那位小公子?改日请这几位小公子去喝几杯,以表谢意。”

    朱希林笑道:“不是我们瞻园的公子,是汪大人的干儿子。”心想你也是知道汪福海两个干儿子的真实身份,你虽是长辈,但也不好请人家小姑娘喝酒吧。

    曹铨作为金陵锦衣卫的头,对属下是了如指掌,汪大人一共有两个干儿子,一个是今年的案首李鱼,是个斯文小秀才,连马都不太会骑,神枪手肯定不是他,那就是沈家四小姐沈今竹,因叫的顺溜了,沈今竹又是个比男孩还彪悍的性子,所以在沈今竹透露性别后,汪福海还是叫做干儿子。沈今竹在鸡鸣寺所为,后来都由锦衣卫告诉了曹铨,曹铨暗叹此女机智胆大心细,自己那个调皮儿子曹核若是有人家一半灵气就好了。

    这次将匪徒一枪爆头的,居然还是她!曹铨想起昨日怀义婚宴上还是沈今竹来告诉他曹核落水的消息,暗想曹核和她认识?这个只知道到处闯祸的笨儿子到底知不知道沈今竹的真实身份?想起儿子,曹铨顿时觉得头皮一紧,嬷嬷说曹核已经和长公主相认了,昨天临安长公主径直将痛哭流涕的曹核带回长公主府里,这时候都没透出什么风声来,这事还不知如何解决。

    顾驸马身体不好,是在西北戍边时受的伤,一旦曹核的身世曝光,他和长公主都将陷入众矢之的,所以只能保持现状,唉,等核桃回来,他该如何面对他呢,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办,唉,都挤在一起了,自从把核桃接到金陵城,烦心事就越来越多。

    曹铨心事重重,朱希林以为他有要事,这个表情是逐客之意,忙告辞了,出了锦衣卫的衙门,徐柏若有所思说道:“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呢,曹大人说那些匪徒是为了劫狱,这有些牵强,我大明建国两百年了,从来就没人劫过诏狱啊,那地方据说在地下挖了好几层呢,死刑犯在最后一层,守卫森严,谁能打诏狱的主意?就是劫,也是劫法场或者在去法场的路上拦截,二姐夫,您说是不是?”

    朱希林在兵马司当差多年,晓得许多八卦秘闻,便说道:“越是想不到的地方,就越容易出事,诏狱也不是没被人打过主意,还不止一次呢,基本都是里应外合,买通了守卫,先帝爷在位的时候,南京锦衣卫差点被逃脱过一个造反的王爷,王爷的余孽买通守卫,安排王爷以前的替身和他对调,当时王爷穿着狱卒的衣服都走出大牢门口了,被汪大人的爹爹发现,那时汪大人的爹爹还只是一个千户,汪父以一抵五个叛逃的锦衣卫,拼死将王爷留下,先帝就是为此十分欣赏汪父,次年升了同知,三年后升了指挥使。”

    原来这是汪家的发家史呢,徐枫问道:“为什么我们都没听说过这些呢?”

    徐柏已经十六岁,经历一些事了,说道:“恐怕是锦衣卫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故意掩下来了吧,锦衣卫只听皇上指挥,怕是皇上觉得有损威严,也就默认了。”

    朱希林笑道:“正是如此,人在官场,是波诡云谲啊,我们能看到了,能听到的,一般都是别人故意让我们看见,让我们听见,万物不破不立,连监狱也是,没有绝对不可能逃脱的地方,包括诏狱,所以曹大人今日未必是哄骗我们。”

    朱希林不虚此行,瞻园和应天府两头都可以交差,等回到瞻园找妻子儿子吃中饭享受天伦之乐时,妻儿都在院子,丫鬟们说姑奶奶和吴家表小姐连同半岁的小少爷都去了凤鸣院,朱希林猛然记起昨晚妻子和吴敏相约中午在沈今竹那里吃饭长聊的事情来,知妻莫如夫,壁若的好奇心重,不说尽兴是不能抱着儿子回来的。

    朱希林果然神算,凤鸣院里,吴敏已经回自己院子里歇中午觉去了,而徐碧若还意犹未尽的问东问西,沈今竹一边回答,一边逗着半岁的滔儿玩耍,这滔儿长得肥白可爱,目前只会坐,不会爬,沈今竹摸着婴儿的双下巴,滔儿手快,抓着她的手指就往嘴里送,光光的牙床居然咬的还挺疼呢。

    嘶嘶!沈今竹抽着凉气赶紧撤回了手指头,滔儿瘪嘴要哭,沈今竹赶紧学小狗汪汪叫逗小家伙开心,还夸张的说道:“你是小狗狗嘛?连手指头那点肉都不放过。”

    徐碧若说道:“母亲都说是要出牙了,所以喜欢乱咬磨牙,你的手指还算好呢,两个奶娘的乳【头都被咬烂了,告假回家,昨天母亲找了新的乳娘,滔儿和新乳娘不熟悉,昨天下午到今天都特别的黏我,看不到我就哭闹,本想好好和你说话都不成。”

    秋天的甘蔗很是香甜,沈今竹叫小丫鬟削了手指大小的甘蔗给滔儿咬着磨牙玩,甘蔗水甜丝丝的,滔儿很喜欢,便不再闹腾了,放在光光的牙床上撕咬,徐碧若笑道:“你倒是会哄孩子。”

    沈今竹说道:“我家里有个双胞胎侄儿呢,看着他们长大的,出牙那会子,我大嫂就是拿这个小甘蔗棒削圆滑了给他们咬,他们也都喜欢,不过要仔细,别让他们把渣渣咽进去。”

    徐碧若眼珠儿一转,屏退了伺候的丫鬟们,沈今竹笑道:“怎么了?神神秘秘的样子?”

    徐碧若说道:“昨晚你和枫儿共乘一骑,从城北一直跑到瞻园来了,有没有觉得,嗯,不自在?”

    沈今竹想了想,说道:“那时差点要摔破脑袋,坐在徐枫背后时都觉得有些后怕呢,事急从权,担心街道再生事端,就干脆在骑兵的簇拥下一气跑回来了,连缨络和冰糖也是如此,所以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

    徐碧若低声道:“你也是十二岁的大姑娘了,搂着枫儿的腰,当真不害臊?”

    沈今竹呵呵笑道:“这有什么害臊的,我们比剑打架的时候还扭胳膊踢腿呢——再说那时他穿着他哥哥的雁翔金甲、系着狮蛮玉腰带,我的手就搂着腰带,还隔着寻常刀剑都捅不破的金甲,又没碰着他?怎么了?徐枫和你说他不自在?我知道了,以后不再和他同乘一骑就是了。”

    “没有没有!”徐碧若心道不好,帮弟弟试探今竹的心意不成,反而帮了个倒忙,赶紧解释道:“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了,随便问问。”

    沈今竹将四周环视一圈,说道:“你别哄我,若是随便问问,还特意把丫鬟打发出去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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