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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皆跃跃欲试,但是更多的是不放心,一个虚岁才十六的女娃娃的话可靠嘛?果真能变戏法似的将一万斤硫磺倒腾出来,榻房的门槛岂不是要被牙人们踏平了?

    元宝亲咳一声,为沈今竹撑面子说道:“小东家是刚从京城回来的,和日本国使团有来往,各位要相信小东家。皇上将隆恩店赐给了小东家,当然是相信小东家能将这个两百年的榻房打理妥当。诸位,只要你们跟着小东家,往后赚钱的机会多得是,小东家正在月港码头建一个新榻房,他日新店落成,隆恩店和月港新店互相照应,各地的风物、南北洋货在两地之间运转,各位的牙钱至少比以前翻一倍呢。”

    哄!元宝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将宴会引向了高【潮,是生意人就知道在目前大明唯一开放的月港有个榻房这意味着什么——简直就是每年金山银山往钱袋子里流啊!

    隆恩店已经开了两百余年了,身份在官店、皇店,赐给皇亲国戚、勋贵中官的私人店铺中不停变换着,但是榻房牙行的中流砥柱牙人经纪们大多是世代相传,手里有大量的人脉资源,消息灵通,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他们依附于隆恩店生存,每每做中间人在隆恩店达成交易,他们都能从中抽分得牙钱而获利。同时隆恩店也因他们游说客商在这里寄存货物,招揽买主,得到租金和房钱,交易达成,榻房再从牙人的牙钱中抽成。同时榻房也会囤积收买一些货物,通过牙人介绍客商上门转卖得利。所以榻房和牙行是相互依存的关系,你赚我也赚,你没有生意,我的日子也难过。

    元宝公公管理隆恩店已经六年了,这些牙行经纪们都很服他,沈今竹这个黄口小儿说的话他们半信半疑,可是元宝公公的话他们是相信的,何况月港榻房一事关系重大,不会是胡乱编造的。

    众牙人经纪在下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沈今竹一拍手,丫鬟抬进两座画着巨幅地图的屏风,其中一个是《大明万国堪舆全图》,这是沈老太太的遗物,一个是沈今竹从徐枫那里搞到的《漳州月港全图》,前者凡是走南闯北做生意的都见过此图,而后者月港还在建设中,白市黑市都没有出现过此图,众人的眼睛都盯着地图看,眨都不眨一下。

    月港全图画的极为细致,大到海湾,小到一个羊肠小路都标记的清清楚楚,沈今竹站起身来,拿着一个玉如意在月港全图上指点着,那里是在月港驻扎的漕兵、那里是负责收税的督饷馆、那里是军港、那里是商港、英国、西班牙、葡萄牙、荷兰人等外国的商馆在何处。众人听的聚精会神,最后沈今竹用朱砂笔指着一块地方说道:“圣上赐给我的土地就在这里,一两年之内,这里将建起一个榻房,我给它取名叫做日月商行。”

    然后,沈今竹用朱砂笔在那个位置很认真的画了一个外圆内方的孔方君,拜托各位,看在钱的份上,对我要信心好不好。跟着我有肉吃,有钱赚啦。

    众牙人经纪果然都盯着钱眼看,沈今竹想起洋干爹弗朗科斯的话,只要有利益,一群狼愿意暂时对一只羊俯首称臣,等到这支羊慢慢成为猛虎时,就需要利益加上拳头来对付群狼啦。

    众牙人摩拳擦掌,开始准备寻找客户将沈今竹未来的一万斤硫磺消化掉,沈今竹这个小东家第一次亮相算是过关了,宴会结束后,沈今竹送了元宝公公一份厚礼——一支荷兰人新制的短柄手【枪,可以贴身带着防身用,这比京城王恭厂尚在试射阶段的手【枪安全稳定多了,缺点是射程较短,顶多只有五十步,不过至少不会像王恭厂的山寨货那样动不动就炸膛,断手瞎眼了。

    沈今竹说道:“元宝公公,恭喜你高升了,皇上对督饷馆寄予了厚望,将来公公的前途不可限量啊,从金陵到月港路途遥远,公公保重。”

    广州市舶司守备太监怀义这三年兢兢业业,在接待各国使团中立下功劳,而且日本使团的“争贡之役”,怀义处理的干脆利落,得了庆丰帝的青眼,加上金陵守备太监怀忠的举荐,庆丰帝将怀义调离了广州市舶司,派他去了漳州月港当守备太监,监督月港的建设和运作,怀义有着三年和外国人打交道的经历,见多识广,这个职位倒是很适合他。

    怀义高升,遂进京谢恩,并向庆丰帝推荐了干儿子元宝当月港督饷馆的税使,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元宝在隆恩店给庆丰帝赚了不少银子,在御前是留名了的,所以庆丰帝欣然同意,还夸赞元宝这个名字取的真是太好了!简直是朕的聚宝盆嘛。这元宝就青云直上,从一个皇店的守备太监,一跃而成了督饷馆的税使,可以直达圣听,是皇上心腹。

    元宝是识货的,他小心翼翼的拿着沈今竹送的沉颠颠的荷兰手【枪别在腰间,笑道:“有了这个宝贝,咱家遇到倭寇也不怕了,多谢沈小姐。咱家此去督饷馆做税使,其实就是给干爹打打下手而已。怀义公公不嫌弃咱家这个干儿子愚笨,将咱家一路提携而上,咱们感激不尽,唉,三年没见干爹他老人家,咱家怪想念他的。”

    科举讲究同乡、同年、同科,座师拉帮结派;公公们就是通过认干爹、干儿子、干孙子来建立自己的势力。沈今竹心里门儿清,也笑道:“怀义公公精神着呢,我在广州见过他,恭喜你们父子马上就要在月港重逢了。”

    元宝说道:“是啊,咱家要赶去给干爹尽孝,沈小姐在月港也有地,将来我们见面的机会有的是。”

    那是当然,和这个月港督饷馆税使搞好关系,以后好处大着呐!沈今竹有些欣喜,这些年一直很倒霉,现在终于时来运转了,月港有怀义和元宝当后台,不愁站不稳脚跟。

    沈今竹斗志满满,次日一早就去城西七家湾找国千代和章松章秀他们,商议一万斤硫磺的买卖。四人坐在清风阁上谈事,章秀在廊间烹茶。

    章松看着沈今竹一身重孝打扮,说道:“你的祖母病逝,我们兄妹本该去吊唁拜祭的,可是担心身份暴露,对你们带来灾祸,所以并没有去乌衣巷,老太太出殡的那天,我和妹妹穿着素服对着老太太的灵位遥遥一拜,以表达哀思。”

    这对从德川家康手里死里逃生的兄妹得了老太太的恩惠多了去了,当年荷兰人攻打台湾,他们更名改姓随着章母投奔沈家,是沈老太太做主收留他们,并帮助落了户籍,入了金陵的黄册,有了正式的身份。后来因章秀的五七桐绣纹的手帕,沈今竹发现兄妹是日本国人,而且是丰臣家的后代,因她大伯是死于倭寇之手,对于日本国人有种天然的反感,加上害怕家里被人编排“通倭”的罪名,所以和这对兄妹一刀两断了。

    后来海宁城之战,国千代和章家兄妹救了沈今竹,而沈今竹的表哥徐柏等人也救了国千代和章松,并且一起舍命参加了海宁城保卫战,沈今竹对他们三个日本国人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三年之后,千金归来,沈今竹受荷兰东印度公司务实的影响颇深,不在是以前的非黑即白,如果利益是一致的,不妨可以先放下偏见,做朋友、做合作伙伴也不错。

    不管怎样,章松章秀对祖母的尊敬不是假的,沈今竹颔首说道:“多谢关心,祖母是在睡梦中去世的,七十六岁的老人家了,此生并无憾事,走的很平静,没有痛苦。”

    章秀将亲手烹制的茶端上来,看见沈今竹猛然长眉微蹙,不由得一笑,说道:“这不是日本茶道,是按照大明的方法做的杏仁茶,甜丝丝的,你尝一尝。”

    以前章秀冲泡茶叶,都像觉得这茶叶不要钱似的,冲出来茶汤可以媲美汤药的苦涩了,沈今竹苦的长眉都挤皱在一起,至今心有余悸,听说是杏仁茶,沈今竹才接过茶盏慢慢享用着。国千代说道:“沈小姐,我今天就写信给瑞佐纯一,要他运一万斤硫磺到月港,以履行我们当初的约定。”

    沈今竹略有担心,说道:“令尊真的会迫于压力,取消硫磺限制令吗?”

    国千代自嘲笑道:“可能我是全天下最不了解亲生父亲的人吧,我不确定他是否能取消限制令。但是瑞佐纯一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他已经将囤积的硫磺暗中运到了琉球国的货栈,琉球国到大明的距离更近,那里可没有什么限制令,沈小姐放心吧,不会耽误你的商机,现在恰好是季风到了,顺风顺水的,快的话一个月就能到月港。”

    如此应该万无一失,剩下的就看老天爷给不给她这碗饭吃,顺风顺水到月港,她起码能得到三倍的利益,如果遭遇龙卷风风暴,就鸡飞蛋打,血本无归了,但是生意就是如此,风险越大,利润也就越大。

    沈今竹当场写下了一份契约,和国千代一起签字画押后,她递上一个信封,说道:“里面是四千两银票的定金,请你收好,剩下的银钱在月港交付时会结清的。”

    国千代收下了银票,说道:“我相信沈小姐的信誉。”言罢,国千代自嘲似的笑了笑,说道:“在大明这些本地人中,除了相信你和你的表哥,我没有其他人可信。”徐柏对国千代有救命之恩,国千代在海宁城保卫战的英勇也深得徐柏佩服,这三年两人在京城多有来往。

    大事成了一半,沈今竹很是快慰,暗想祖母以前做商人时是否也是如此呢,章秀热情留下沈今竹在清风阁吃晚饭,此时已到初夏时节,站在三层高的清风阁上,可以闻得从下面河流飘进来的阵阵荷叶清香,听取蛙声一片。

    国千代感叹道:“三年前初见沈小姐时,你从天花板平棋上落下,我的一群武士初时都奈何不了你,没曾想现在我们成了合作的伙伴。”

    时过境迁,沈今竹看着这三个言行举止和大明人没有区别的日本贵族,再想想洋干爹弗朗科斯,她和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一言不合就开始吵架,却和这些曾经是对手的外国人言谈甚欢,甚至偶尔能交交心,有时候他们反而能彼此互相了解,和他们在一起时,比和家人更加放松和谐,或许这就是长了翅膀飞翔的代价吧。习惯了独自面对风雨坎坷、习惯了自由飞翔、习惯了专注的做一些事情,温暖舒适的家里就成了精致的鸟笼,她一刻都不想待下去。

    晚宴后,沈今竹坐着马车急忙往三山门方向而去,她必须要在关城门之前出去,回到租居的院落,缨络陪着她在马车里看账本,马车内,两盏宫灯照的如同白昼,不过因车夫急着赶路,马车有些颠簸,沈今竹看了一会账本,便觉得头晕目眩的,便合上账本,斜靠在马车板壁上想事情。

    缨络见主子暂时得空了,便试探的说道:“小姐,奴婢——”

    沈今竹打断说道:“你已经不是奴籍了,就不要称自己的奴婢的吧。”

    缨络哑然,在心中默念了几遍“你我”,就是说不出口,便改口说道:“婢子想问问小姐哪里还缺不缺人手?有一个故人听说小姐开了榻房,想要过来当个差事。”

    沈今竹问道:“是谁呀?”

    缨络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道:“她叫萍儿,是冰糖的小姑子,冰糖的夫婿叫做木勤,兄妹两个原是官奴,木勤后来得了世子爷的恩典,脱了官奴的身份,成了良民。萍儿相貌极好,能写会算的,可惜以前被原管事的儿子掳走过,外头有些闲言碎语很难听,就一直没有聘嫁。萍儿从园子里放出去后,就一直跟着哥嫂住在一起,前些日子听说小姐回来了,管着一家榻房,就托我给小姐说一说,想到小姐手下做一份差事。”

    沈今竹说道:“我记得这个叫做木萍儿的,以前经常给七梅庵捐吃食衣服,是个很心善的丫头,以前被原管事的儿子掳走后,还在宰牛巷跳下马车求救,据说是被一个包子铺和猪肉铺的老板一起救了,怎么了?如今哥嫂看她嫁不出去,在家里白吃白住着,嫌弃她了吗?”这事还是曹核告诉她的,说庆丰帝和凤姐救了那个可怜的女子。

    缨络忙摇头道:“哥嫂都是好人,但是冰糖的父母和萍儿好像有些龃龉,合不来。冰糖父母觉得女大当嫁,不拘什么人家,只要人品过的去就行,不能将萍儿留成老姑娘,想要萍儿早些嫁人。因那些闲言碎语,一直没有好人家上门提亲,萍儿是个要强的,不愿意将就过日子,时间长了,家里慢慢有了矛盾,萍儿不想让哥嫂夹在中间为难,所以有了出来做份工的念头。”

    沈今竹想了想,说道:“我要先见见她才能决定,不过你先帮我带句话,要来我这里做工,首先要说清楚自己的底细,她和哥哥是官奴,又能写会算,那么应该是犯官之后了,他们木家以前是什么人家、犯了什么事被罚没成了官奴,都要说清楚,不得欺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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