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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可由不得她了,老爷还愁什么呢?”

    尹周嵘就把他出宫以后,尹相爷教诲他的事说了,尹邓氏听后勃然色变:“什么叫不能做绝了,你没告诉爹他们把元波都打成废人了吗?元波可是他的亲孙子!”

    “你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尹周嵘烦躁道:“我以为圣上猜忌薛家,什么淼灵女使也讨不了好,我哪儿知道薛睿一回京,风向就变了,今天早朝上,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圣上偏向余舒,大提点有意回护她,你让我怎么办?若不是宁王请求监审,这出官司赢不赢都不一定呢。”

    尹邓氏“啊”了一声,好似迎面浇了一头冷水,手足无措道:“那、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轻饶了她们。”

    “你当我愿意吗,”尹周嵘道,“可这是爹的意思,我能有什么办法?”

    尹邓氏眼神游移不定,一想到她那可怜的小儿子就烧心地疼,无法善罢甘休,满脑子都是报复的念头。

    “爹只说,让咱们事后和解,等到官司赢了再放还小翠的卖身契,可没说这案子开审之前,咱们不能找她们算旧账。”

    “......你是说?”

    尹邓氏凑到他跟前咬耳朵:“你想啊,咱们手头上捏着铁证,又有宁王监审,这官司就有十成的胜算,她还能翻得了天去?得叫她明白,一旦她输了官司,她亲娘就得回到咱们府上做奴婢,她不得想法设法地挽回?爹说的对,咱们不必做绝了,只要她自愿嫁到咱们家,伺候元波下半辈子,谁也不会难为她。”

    尹周嵘被她说的有些心动,只是犹豫:“这样厉害的儿媳妇,你也敢要。”

    尹邓氏冷笑:“有什么不敢要的,只要她过了门,我就是她婆婆,她再和我要强,我有一百种法子拾掇她。”

    见他神情动摇,她又添了一把火:“再说了,那丫头本事了得,能哄得皇上高兴,连爹都对她另眼相看,等她成了咱家的媳妇,好处可不止一星半点儿。”

    尹周嵘耳根子软,听了尹邓氏的话,与尹相爷的交待并不相抵,心思就活泛起来。

    两口子一合计,就敲定了主意,都觉得事不宜迟,尹邓氏主动请缨,务必要赶在三司会审之前,见余舒一面。

    ***

    余舒回到司天监,先去了太曦楼道谢,大提点没有过问她和尹侍郎家的是非,就先给她了一剂定心丸——

    “你是司天监的人,本座自当护着你,三司会审极少冤假错案,只要你没做亏心事,谁也动弹不了你。”

    那是相当的威武霸气。

    余舒倒是不担心她会丢官,王御史弹劾她的那几条,夸大其词,也就是吓唬胆小鬼。她愁只愁,宁王这个监审使坏,她不能证实翠姨娘当年脱了奴籍,就凭尹周嵘手上的人证物证,到最后判翠姨娘是个逃奴,那就恶心了。

    万一尹家发起狠,将翠姨娘带回去打死了出气,她怎么向小修交待?

    ......

    于是乎,到了傍晚,她在忘机楼和薛睿碰面,头一句话就是问他:

    “你熟读律法,有没有哪一条律例上提到过,要是朝廷命官的生母是个下等人,有什么办法给她脱掉奴籍?”

    父母即出身,余父是个正儿八经的秀才,翠姨娘却给人家做过奴婢。类似的事情在大户人家并不少见,比如通房丫环生了儿子,被抬做姨娘妾室,然后庶子出仕,生母自然而然不再是下等人。

    唯一不同的是,翠姨娘是给余秀才生了个闺女,而不是给尹侍郎生了个儿子。

    薛睿看她愁容满面的样子,再一摸她小手,冰凉冰凉的,显然是提心吊胆了一整天,就有些后悔早上没有亲自送她回去,路上好歹给她个准话,让她安心。

    “你先坐下再说,”他将她带到长椅上,端了一杯热茶塞进她手里,道:“不必担心,这场官司我们输不了。”

    她这都盘算起后路来了,显然是以为没有胜算。

    “怎么不会输,你不要安慰我了,”余舒没把他的话当真,苦着脸道:

    “我都问过我娘好几遍了,她连当年尹家还没还给她卖身契都记不得了,我爹也是个迷糊人,压根就没带她到衙门去消奴籍,就回了乡,后来我娘又给纪家三老爷做小,更是说不清楚。现在尹周嵘说他手头上有我娘的卖身契,敢告到御前,八成那卖身契是真的。只这一条,就能咬死了我娘是她家的奴婢。”

    薛睿眼中藏笑,问她:“谁告诉你说尹周嵘手上的卖身契一定是真的?”

    “不是真的难道还能是假的?”余舒道,“就算是假的,他们也能以假乱真,谁让我爹娘犯糊涂,给人留了把柄。”

    薛睿摇摇头,戳了她脑门一下,说:“傻姑娘,你爹可一点都不糊涂。”

    余舒总算觉出来点儿不对,盯着他狐疑道:“怎么你说话一股怪味儿?”像是知道什么隐情似的。

    薛睿道:“哪儿有怪味,我怎么闻不到,你再闻闻?”说着,就向她倾身,一张俊脸快要凑到她脸上。

    余舒推着他胸口,嗔怒:“说正经的呢!你再逗我我就走了。”

    薛睿坐直了身子,收起玩笑的脸孔,起身进到隔壁书房,不一会儿出来,手上便多了一只小小的漆盒,递给她看。

    余舒一头雾水地在他示意下打开来看,但见盒子里陈放着一卷纸筒,泛黄磨角,一眼就看得出很有些年头,她微微一愣,隐有猜测,难以置信地拿出来卷开,匆匆扫了一眼,便惊呆了。

    这、这是翠姨娘的卖身契!?

    “这是真的假的?”有主仆双方签字画押,有衙门官印,明文暗记,怎么看怎么像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薛睿肯定道:“这张卖身契,原本存在你们余氏宗族一位族叔爷手上,是你爹当年亲手托付给人家的。”

    余舒脑子有些混乱,小心翼翼捏着那张卖身契,生怕一个用力把它揉碎了,薛睿的声音就在耳边:

    “十月初,九皇子约我与景尘到蘅芜馆听戏,碰巧遇上尹元波当众诋毁你,我就将他抓回了大理寺,用刑拷问,得知他娘意图为他聘你为妻,遭你拒绝之后就用计害你,我一怒之下,就将尹元波打成了残废。我不担心尹家找我报复,只怕他们迁怒于你,那时就有防备,未免他们拿你的出身做文章,就悄悄派人去了南方,到义阳寻访你们余氏宗族。”

    贵大才从义阳回来,就又被他派了出去调查陈年旧事,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查,还真叫他翻出来点儿不得了的底细。

    薛睿抿了口茶水,接着道:“你爹是十五岁便中了秀才,这在当地很了不得,你祖父虽然英年早逝,生前也是个童生,就连你祖母,娘家亦是乡绅,颇有名望。你祖父再往上数,四代之前,余家有一位老祖宗,曾在司天监任过从事官,居六品。后来余家家道中落,到你祖父那一辈,从建邺迁到了义阳县,所剩人口寥寥无几。”

    余父是三代单传,亲戚间走动不勤,是故他一死,翠姨娘改嫁做妾,都没传到宗亲的耳朵里,不然余氏族人哪儿容许她这样作孽。

    余舒听的一愣一愣,半晌憋出来一句话:“你不是蒙我吧?”

    薛睿反问她:“你想想小时候,你爹还没死,你母亲改嫁之前,你家是不是不愁吃穿,还算富裕?”

    “......”余舒卡壳,她又不是原装货,哪里记得小时候的事,装模作样地扶着脑袋想了想,含糊道:“记不清了,我懂事起,我娘就到纪家做姨娘了,我和弟弟住在街上租的小屋里,我娘每个月让人送钱给我们使,有口吃的才没饿死。”

    这些倒是真事儿,余小修每回做噩梦都会和她念叨,害怕再回到过去吃糠咽菜的苦日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薛睿只觉心酸,回想起他一开始在义阳城遇见她,瘦精干巴的就像个男孩子,性子又野人又精,大胆子出来找活干,只为了赚钱养活弟弟。

    从前他觉得自己身世孤苦,直到遇见她,对比之下,才发现他有多么好运,养父视他如同己出,锦衣玉食地长大,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

    “记不清就算了,”薛睿将她手中的卖身契抽出来,放回漆盒,重新换了一盏热茶放在她手心,道:

    “我接着说,你先别打岔,听我说完你再核对。”

    “嗯,好。”

    “我派去义阳的人,找到了余氏宗族,潜入祖宗祠堂偷看族谱,发现那上头有你与小修的名字,却没有你母亲,就起了疑心。”

    贵大翻过余氏族谱,次日就置办了一份厚重的见面礼登门拜访,声称是余舒的家奴,带去了她大衍高中入朝为官的喜讯,废了一番唇舌取信于人。

    宗族长辈大喜过望,设酒席款待了贵大,有位族叔尤其热情,醉酒之后,就在贵大的旁敲侧击之下,说漏了嘴。

    薛睿歇了口气,看余舒听的聚精会神,只当他讲故事呢。

    “说漏什么了?是不是有关我娘的卖身契。”余舒见他停下来,忙不迭地询问。

    薛睿点点头:“正是。十多年前你爹带着你母亲回乡,虽无明媒正娶,却也摆了酒水宴客,待你出生之后,就找到这位族叔,将你母亲的卖身契偷偷交给他,让他代为保管。”

    余父的原话大概是说,翠姨娘曾是大户人家的奴婢,与他有了苟且之事,主人家才把她打发给他,他拿到卖身契却没有给她脱籍,是因为他知道翠姨娘不甘愿随他回乡,唯恐她将来生出二心,害了子女,就留了这一手。

    一个奴婢,想当然不会记在余氏族谱上。

    “所以你是说,我娘从来就没有脱过奴籍?”余舒傻眼。

    “对,可以这么说。”薛睿担心她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为了让她宽心,就说:“不过你爹终其一生都没有再娶,如今你有了出息,方能正大光明地将你母亲写进余氏族谱。”

    他哪儿知道,余舒才不在乎翠姨娘是不是能进老余家的家谱,她在乎的是有没有办法给翠姨娘脱掉奴籍,永绝后患。现在有了卖身契,她还愁个屁!

    “这东西,”她指了指漆盒里泛黄的纸卷,“你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

    薛睿干咳道:“什么偷的抢的,这原本就是你爹交给别人保管,他人都不在了,别人拿着你母亲的卖身契算什么事。”

    贵大只是略施手段,就将卖身契拿到手,就算那位叔爷发现它不见了,也绝对不会声张。

    他将漆盒盖好,放在她膝上,笑得从容:“你收好,三司会审之时,有我在场,绝不会让你吃亏。”

    余舒握着那只小小的漆盒,感受到薛睿背后的用心良苦,就连她自己都顾及不到的事,他都替她考虑周全了,哪怕他身处困境,也不会轻慢她的这份用心,竟让她觉得有些承受不起。

    他默默地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怎么了?”薛睿见她没有高兴的样子,反倒是流露出迷茫的神情,让他莫名心悸。

    余舒眨眨眼,回过神问道:“既然这里装的是我娘的卖身契,那尹周嵘手上拿的就是伪造的喽。”

    “不错。”

    “那我就奇怪了,”她皱起眉,“尹家拿着一张假的卖身契,还有胆子告御状,除非他肯定我们拿不出真的卖身契,他哪儿来的自信?”

    薛睿目光闪烁,言辞不定:“或许是尹邓氏私下问过你母亲,又或许是当年你爹动了什么手脚,那我就不知道了。”

    余舒无言望天,死鬼亲爹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突然间变得高大起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坏男人骗女人一阵子,好男人骗女人一辈子。

    从某一方面来说,余秀才也算得上是个好男人了,不是吗?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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